田园凝结着列文的乡愁。
而对于柯兹尼雪夫来说,那里只是暂时的休憩之地,
他对这里的赞美,只是服务于心理和文学描述。
就如同柯兹尼雪夫对公益也并不真正关心,
而只是出于某种正当。
列文不喜欢他对于田园的赞叹,这些多余的语言会让他觉察到破坏感。
列文是真正挥舞过镰刀的,他的汗水无数次挥洒在田园的夕晖里。
年老的人在洗脸,小伙子们在河里洗刷身上的泥,
他们解开面包袋,喝着格瓦斯,面包蘸水撒盐,朝着东方祷告。
矮树是天然的帐篷,草是天然的枕席。
苍蝇和虫子在身体上下纠缠不清,
太阳从林荫之间倾泻下光芒,远处少年磨镰刀的声音随着风传来。
休息一阵过后,又是喧闹的刈割。
这是列文的真实田园,不属于柯兹尼雪夫。
对于陶丽来说,田园也只是“避难所”,
奥勃朗斯基构造着好丈夫的形象,却总忘记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。
这个不爱自己的丈夫,也并没有让陶丽气馁,
六个孩子有时候会带给她一些小快乐,
虽然这些快乐难得如沙粒里的金子。
陶丽乐观时,总能看见沙粒里有金子;
而悲观失望时,看到的只是一堆平凡无奇的沙子而已。
但总的来说,陶丽还是满足的,
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,不是一个生孩子的机器。
只不过,列文看着陶丽带孩子的样子,想起的还是母鸡比喻。
列文呢,当载歌载舞的农民伙伴从身旁消失,
孤独、无所事事、愤世嫉俗,
这些惆怅就会爬满他的心头,而又无人诉说。
原来,勤劳、纯洁、充实的隔壁,住着的是空虚、乏味和孤独。
黎明之前,万籁俱寂。
列文从草堆里爬起来仰望繁星,他在复杂和简单之间矛盾不堪。
天快要亮,朵朵白云已经如珍珠母壳一样清晰。
马车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,列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远来的马车。
一双恳切的眼睛从车窗里向他看过来,列文认出了她,
因为这样的眼睛天下只有一双,
这样的人天下也只有一个!
这个人能把他全部生活的光明和意义集中起来,
这个人就是她,吉娣!
蓝天眷顾了列文,阴霾却一直笼罩着卡列宁。
安娜从马场回来,向他坦白了与伏伦斯基的关系,并双手捂脸哭了。
卡列宁心慌意乱,脸上是死人才有的僵硬表情,
妻子的话证实了丈夫的猜疑。
卡列宁甚至有一点点解脱,
“她没有廉耻、没有良心,完全是个堕落的女人。”
“对我来说,她已经不存在了。”等等。
卡列宁关心的,主要是自己的耻辱,以及如何体面地洗刷耻辱。
毕竟,以政治家自诩的卡列宁不想在法庭上出丑,
更不想被政敌们诽谤和贬低自己崇高的社会地位。
卡列宁当然不会成全安娜,相反他希望安娜受到惩罚!
离婚,那是不可能的;决斗?政治家的命是珍贵的;
只有隐瞒。与此同时,隔断他们的私情,把妻子限制在自己的身边。
卡列宁认为自己是在挽救安娜,挽救家庭,
他要为安娜的归来搭一座“金桥”。
而一切,让安娜感到的只有羞耻和恐惧,
安娜幻想自己被赶出屋子,那她行将何处呢?
她没有任何答案。
伏伦斯基呢?她不知道,她没有任何把握。
(纳博科夫画的与伏伦斯基打网球的安娜)
可是,要让安娜承认自己的过错,并且悔恨?
安娜是不愿意的,就像她不愿意承认外人认定的她的幸福。
在安娜的心里,八年来,卡列宁窒息了她的生命,
窒息了她作为一个女人身上最有朝气的一切,更无从谈起爱情。
安娜在这样的生活里,时刻都感觉自己在被羞辱。
“我需要爱,我需要生活。”
安娜的愤怒和呐喊开始起跑,一去就不会再回头!
而被安娜作为彼岸的伏伦斯基呢?
伏伦斯基一直过着浮奢的生活,他的财务已陷泥潭,
他正在盘算着怎么还债,而又不影响自己的生活品质。
伏伦斯基时刻准备着与卡列宁决斗,
但与此同时又时刻在问自己,
“她同我结合,我做好准备了吗?我现在没有钱,叫我怎么把她带走呢?……”
而且,伏伦斯基从小也向往功名利禄,
但是这样的向往和他身处的爱情,是冲突的,是矛盾的。
看到昔日同年谢普霍夫斯科伊已经掌握了权力,
不能不说对他是一种刺激。
尤其听到谢普霍夫斯科伊说道:“女人,这是男人事业上的一大绊脚石。”
然而,对于安娜·卡列尼娜来说,天底下已经只有一样东西了,
那就是她和伏伦斯基的爱情。
“只要有了它,我就觉得自己很高尚,很坚强。”
这里其实已经为安娜的死亡结局,打造了一根引信。
不过,此时死亡距离安娜还比较遥远,
但它却已经笼罩了列文的哥哥尼古拉,死亡已经把尼古拉抱在了怀里,
并轻轻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尼古拉说,财产这种东西,我一点都不看重,只要身体健康。
“感谢上帝,我现在完全好了 。”
求生的渴望,会让垂死的人丧失理性,屈从于幻想。
谁也没提“死”字,可死亡已经弥漫在尼古拉的房间里,
列文想对着哥哥大哭一场,但哥哥正在讲的是活,而不是死。
他的眼泪被情感的卫兵阻挡在眼眶里。
死亡,是万物的归宿。
在陪床的这些亲人身上,也迟早都要降临。
虚假的谈话,让人心碎。
“你快要死了。”列文说出了真话。
哥哥回答,“我知道我快要死了,可是我害怕,害怕啊。”
在死亡的边缘上,哥哥坠落了。
哥哥走后的第三天,列文出国了,遇到熟人时他说,
“没什么,人生快乐的事本来就很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