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是有气味的,有时候它是树的气味,
有时候是忍冬的香味,有时候是玫瑰的气味,
有时候又是死的气味。
当班吉穿过花枝的空隙,在栅栏中穿越平移,
他是这个世界的摄影机,
那种能够拍摄和记录影像外加心理的摄影机。
班吉关注花一样的草,关注影子,关注凯蒂,
关注家里的每一个个体,关注世界,也关注自己。
但班吉并不知道,他无法参与家里每一个世俗中的大事,
他收获隔离中的孤独,时间一久,
这种孤独不需要任何物理隔离就能产生,并如影随形,
这也是每一个孤独的人关心影子的原因。
影子是什么气味呢?影子有没有爱?
凯蒂是有气味的,当她是班吉眼中的她的时候,她便会散发出树的气味。
在她陪伴班吉度过每一个黑夜的时候,
因缺少日照而产生在地球的巨大影子也不会让班吉感到害怕。
明亮的寒冷和黑黑的寒冷,在班吉这里是如此的分明。
班吉是明亮的,也是漆黑的。
班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改名,
看不懂人们动作里掺杂的情绪与阴谋,他是如此客观记录,
但又产出如此动人心魄的感性,这中间的转化不是科技来实现的,
那又是什么呢?
当接触了最本真的停滞之后,你会反思智慧吗?
大多时候班吉听不到自己的大叫,总是从别人那得知自己在大叫,
但是他知道自己大叫的原因,别人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
就像是阴森的沟里黑色的爬藤,月光地下苍白的狗骨,没有人去在意。
除了凯蒂。
凯蒂是班吉的树,是班吉的森林。
其实,凯蒂心里的荒芜一点都不比班吉少。
凯蒂对爱的极度需索,演变为了一场对家族的行为叛逃。
“凯蒂,凯蒂……”班吉总是在心里喊出凯蒂的名字,
他是为凯蒂喝下那些沙士水的,他是为凯蒂喝醉的。
班吉在月光下醉饮,月光乱爬在地窖的台阶,
地窖胡乱上升到山冈上,并坠落到月光里,
班吉的哭泣声响彻月夜与旷野,那是哀鸣。
当凯蒂伸出双臂搂住班吉,她漫长的婚纱撒落到了班吉的身上,
树的香气无影无踪。
当凯蒂将所有的耐心找回并全部交给了班吉,
并说,“我永远也不会再那样了,班吉。”她还拿肥皂搓洗她的嘴。
“凯蒂又像树一样香了”。
和凯蒂一样,班吉其实爱这个世界。
爱栅栏外的世界。
暮色里,那些年轻的女生让班吉几度要开口说话,
他拉开铁门,抓住了其中的一个,他只是想说点什么。
这种结果是可以想见的,但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。
班吉被推进了那些明亮的、打着旋的强光之中,
他在麻醉中坠落深渊,他没有知觉,喊不出语言,
再想不到喊出什么了,他被强行昏死,短暂地远离这个世界,
虽然他从没有进入过它。
但世界依然在拒绝,不停地拒绝,拒绝班吉作为人的起心动念。
班吉不知道什么是去势手术,
不知道将动物以某种方式除去生殖系统使其丧失性功能被称为去势。
班吉应该知道什么是动物,
应该不认为自己和它们一样。
毕竟,他至少永远有三岁。
班吉脱掉衣服,看了看自己,哭了。
勒斯特说,别哭了,你找它们又什么用呢,它们早不在了。
班吉拉着栅栏的嚎叫污浊吗?班吉的生殖系统肮脏吗?
它们甚至没有进入过什么,什么也都没有。
它们未谙世事,未经洗礼,就被冰冷的铁器当作异类翦除。
“凯蒂,凯蒂”,勒斯特对着班吉重复这个名字,说道“你哭呀!”
他知道这是班吉的软肋。他也知道,班吉只是这个家已经打包好的垃圾,
只等班吉的母亲卡罗琳小姐一死,就会扔到杰克逊的疯人院去。
他侵犯班吉的“坟地”,抢夺班吉的草花,
抢吃迪尔西为班吉准备的蛋糕,霸凌班吉的心灵和语言。
母亲爱班吉吗?答案很可怜是否定的。母亲没有给班吉准备蛋糕,
也没有对迪尔西的蛋糕表达感激与赞许。
母亲知道自己前路的死亡已经展开了拥抱的姿势,
她要离开这个荒草丛生、荆棘遍布的家,她也只不过是孤身上路,
哪能管永远3岁而已经33岁的班吉呢?
她只能给他改一个名字,以示区别罢了。
班吉,在西俗里一般是最受宠的孩子的名字。
凯蒂抱着班吉,班吉就不哭了,可是母亲对凯蒂说:
“被抱他了,这样会影响你的脊背的。”
山茱萸和马利筋在肆意地生长,它们没有丢失它们连在都不在乎的童贞。
在冰冷的房子和原野上,人们骨骼荒凉、心意寥然。
有一些人像云一样飞过去,像面纱一样失真。
他们也许需要许诺需要抚慰,任由罪恶像黑色藤蔓一样枯死在时间的高墙。
他们那些异样的、虔诚而真切的蠕动,依然唤不回人生的河流。
和昆丁不同,班吉不知道父亲说过,
人者,无非是不幸的总和而已。
你以为有朝一日不幸总会感到厌倦,可是到那时,
时间又变成了你的不幸。